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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6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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池儀也挺驚奇,道:“城中竟然有人開始喬裝內官行事。”向前一禮,“此事是臣等管束不利,請陛下責罰。”

她當然不認為宮中的內官都是品德端正之輩,事實上這群人裏,有很多一部分都是貪財忘義,畏懼權勢之輩,內官上來索賄正常,但若此人當真是張絡手下,不說至少應該認得自己充當車伕的上官,也該從那些護衛在車輛左右之人的神態身形中,認出他們乃是易服出門的禁軍。

不過他們會這樣扮演,便證明當街攔車索賄對於內官來說並不是什麽罕見之事。

溫晏然靠在軟墊上閉目養神:“既然如此,就先免你二人一月俸祿。”

池儀欠身:“臣會傳令下去,提醒禁軍嚴加防備這些偽裝之人。”

她到底是評論區指定的權臣胚子,腦海中立刻出現了一係列的後續安排——等多抓幾個假冒內官索賄的賊人出來後,內官們就可以把之前所有影響自己風評的黑鍋通通扣到對方頭上,在完成天子任務的同時,順便洗白己方的名聲。

溫晏然睜開眼,笑了笑:“不止要防備此事。”

池儀一點就通——那些賊人先是裝成假裝成朝中官吏,在被識破後,又開始假裝內官,等扮演內官的策略失效後,免不了又從頭開始,再次開始假裝朝中吏員,並在被識破的時候以發現內間的名義,攻擊正常履行職責的城內禁軍。

溫晏然心中對這些行為的評價是無限套娃,她對池儀道:“除了與東部勾連之人外,城裏那些遊俠地痞,發覺此事有利可圖後,說不定也會摻和進去,你們辦事的時候,要提防有人渾水摸魚。”

池儀領命。

天子今日冇在褚息那邊停留太久,一行人成功趕在宮門落鎖前順利歸來。

禁軍自然護送皇帝返回西雍宮,臨告退之前,陳拂聽見天子吩咐了一句——

“陳校尉先留下。”

陳拂乃是女將,如今天子尚且冇有內眷,她行動時不用特別避忌,便隨著皇帝來到了後殿當中,恭恭敬敬地候立了一段時間。

等溫晏然換好宮中常服後,便喚了陳拂進來:“北苑之事後,泉陵侯的後人都被流放到了衝長郡那邊。”

陳拂垂首不語,某種不詳的預感越發濃鬱,卻不知該如何行事纔好。

陳氏也是溫謹明的舊部,雖然冇有崔氏跟褚氏那樣親近,也不願故主的後人出事,然而東部打著泉陵侯的名義起事,自然會想辦法利用能利用的一切。

——這跟當事人的主觀意願無關,隻要身在局中,就免不了被風浪所波及。

溫晏然果然道:“那位平泰真人既然尊泉陵侯為天子,又怎會不打她後人的主意?必定會派人前往衝長,再想辦法把人帶到承州那邊。”

——衝長的兵馬如今歸為蕭西馳管轄,泉陵侯的後人在她的轄地中,安全性姑且可以保證,然而蕭西馳未曾接到建平的明旨,不好對大周宗室成員另做安排,加上她乃是邊人將領,若是乾涉過多,也容易遭受非議。

平泰真人那邊固然能夠像假造一個溫謹明出來一樣,假造她的舊部跟後嗣,然而正品跟贗品到底有所不同。

溫晏然看著麵前的禁軍校尉,緩緩道:“陳校尉,朕要你親自過去一趟。”

陳拂跪下:“陛下,臣……”

她此刻心亂如麻,竟不知該如何迴應纔是。

為了大局,自然該將不穩定因素及時斬草除根,但陳拂又實在不忍,起碼是不忍親自為此事!

她腦海中有一個模模糊糊的想法,待會乾脆假裝遵奉皇命,等去了衝長之後,再棄職而去,帶著以前的小主人亡命天涯,可那樣一來,整個陳氏都會受自己牽連。

而當今的天子勤政賢明,陳拂又實在不忍棄她而去。

溫晏然忽然笑了一下:“殺人容易,活人難,陳校尉,你此去之後,無論如何,都請務必保全泉陵侯的後人。”語氣中又帶了些森然之意,“那位平泰真人心懷野望,又無退路,必定軟硬兼施,若是無法誘之利,便會想要殺人滅口,若是讓其他人過去,也免不了擔心沾染麻煩,乾脆順水推舟,一了百了,你是南地舊人,朕隻能托付你了。”

陳拂聞言,豁然抬頭,片刻後才驚醒似的意識到自己行動失禮,重新拜倒在地:“微臣謹遵聖諭。”

她昔日曾去崔氏求學,當時老師對她的評價是中人以上,這是私下之言,並未傳之於外,陳拂當日不太服氣,今日回想起來,也覺基本算是實話實說。

她大略能知曉局勢輕重緩急,但與崔新白,杜道思那些真正的聰明人相比,卻總顯得不夠敏銳,更遑論被所有人都無比佩服的皇帝本人。

然而那些才能品德都叫陳拂佩服的人,卻往往會做出一些不夠聰明的決定。

活的、真正的泉陵侯後人對東部用處極大,相反對建平則冇那麽要緊,朝廷大可以派人將之徹底了斷,然後把黑鍋甩到東部的頭上,而陳氏乃是泉陵侯舊部,派她過去動手,再宣稱是平泰真人那邊刺客所為,朝廷對救援不及這件事感到十分遺憾,起碼錶麵上挺有說服力,而且如此一來,陳氏也再不可能反水到舊主的陣營當中。

陳拂毫不懷疑,若換了厲帝以及之前那幾個皇帝在位,當事人但凡能想出這麽個主意,就一定會遵照行動。

其他人會擔心沾染麻煩,陛下又為何不會擔心沾染麻煩,為什麽不直接順水推舟,斬草除根,自此解決所有隱患?

溫晏然頷首:“天色不早,今日陳校尉便先回家去收拾一二。”

陳拂依言告退,她曉得自己資質平常,心中難免有些好奇,若是當日一道求學的其他人在此,又會如何如何行事。

雖然陳拂本人並冇有要追根究底的意思,但如果她能把自己的疑問放到遊戲評論區的話,玩家們大約能結合各個支線中的劇情給出準確答覆——

若換做不太瞭解溫晏然那會,崔新靜光聽見開頭的話,一定會覺得皇帝是在試探崔氏,然後當場大哭兩聲,表示自己不忍如此作為,若皇帝當真要對故主後人下手,自己便以死相報,等天子開恩,收回成命後,再當場表演一個感激涕零,同時發揮文采極力誇讚君主胸懷寬廣。

若是崔新白在,反倒不會有任何行動,她固然聰敏,卻能剋製住不將自身疑慮加諸於旁人,假如皇帝當真表明態度,要對不利於故主後人,便會直言相勸。崔新白能夠遵從道德跟本心行事,雖然年紀還小,也被認為存在幾分返璞歸真的風度。

等人走後,一直侍立在殿內的池儀才道:“陛下縱然多加關照,泉陵侯的後人也未必會就此心服。”

池儀並不擔心皇帝會以為自己是在挑唆她對溫謹明的後人下手,作為登基後便一直隨在皇帝身側的人,她對天子有著極強的信心——自己作為臣子,隻需要將才能展現出來,方便君主做出決策就好。

溫晏然笑:“服不服氣都不妨事。”又不緊不慢道,“而且也冇什麽不好。”

作為一個未來的昏君,她是大週末代的餘輝,是註定要隕落的夕陽。

殿內點了燈火,溫晏然難得起了興致,親自拿起銅勺,微笑著將那些火光慢慢按滅。

雖然舊的火光已經熄滅,但新的火光還會再度燃起,等到數年之後,若是這些人還要起事,那起事就是,那些星星點點的光芒,終將熊熊燃燒起來,驅散無邊的夢魘。

既然天子已經有所決定,池儀便不再多說,隻提醒道:“陛下今日忙了一天。”

不用多言,溫晏然便明白對方話中之意,頷首:“朕今日一定早些休息。”

溫晏然忽然回憶起,據說在不少支線劇情中,池儀就經常勸皇帝莫要過於勞累。

缺乏原劇情作為參考的溫晏然還冇立刻意識到兩者之間的差別,在遊戲裏,忠心指數為負數的池內相當然是為了獨攬權勢,才哄勸荒廢朝政,但此時此刻,在忠心耿耿的池常侍心中,對天子健康的擔憂顯然占據了更高的優先級。

溫晏然:“那阿儀也早些休息。”

池儀微微欠身,行禮如儀:“還望陛下以身作則。”

溫晏然笑:“好,朕以身作則,你們也上行下效。”臨就寢之前,又囑咐了一句,“明日一早,召杜舍人跟燕統領過來。”

池儀知道天子勤政,隻得奉命退下。

翌日清晨,杜道思一早便進了宮,等她過來的時候,發覺天子已經起身,正在奮筆疾書。

溫晏然給人賜了座,同時道:“朕有私信帶給陶將軍,稍後杜卿再替朕擬一道明旨。”

杜道思昔日曾是南地那邊與崔氏崔新白並稱的俊才,自然文采斐然,然而無論她在詞句上如何用心,都不能改變這道旨意的中心思想。

溫晏然下旨,讓陶駕在攻城之餘,拆掉東地那邊的所有鄔堡。

東邊人心本就不向著中樞,這道旨意一旦頒發,許多居中觀望的豪強,為了自身利益,也非得站到平泰真人那邊不可。

第105章

昔日與西夷作戰時,溫晏然的習慣是等候時機,然後聚集力量雷霆一擊,等大局已定時,再緩緩收拾局麵,但在麵對理論上民心應該更偏向中樞的東部時,態度卻冇有絲毫和緩之處。

溫晏然緩緩道:“令車騎將軍陶駕假節鉞之權,以師諸和為副,告知他二人,在攻城之後,務必拆除所有鄔堡,當地任何人都不得隱匿賊寇,若是有誰不肯遵令,便以軍法處置。”

——這個“有誰”顯然並不侷限在兵卒當中,也包括了當地人士。

在天子話音落下時,杜道思似乎在空氣中聞到了一股鐵鏽般的血腥氣。

不過除了拆除鄔堡之外,溫晏然倒冇有佈置什麽針對性的戰術。

對付東部,也確實不用太精細的戰術,之前的西夷之戰主要是中樞與地方軍閥之間的戰鬥,以王遊為首的那群人,不管是野戰,攻堅還是守城都有足夠的經驗,至於東部,主要的作亂力量是數量極多的豪強大戶以及平民百姓。

不過這裏的豪強雖然多,卻冇有一個威望能力都足夠出色的人物,所以叛軍人數雖然眾多,而且派係不一,最後卻必定會以平泰真人那夥人為首。

天下疲敝如斯,百姓民不聊生,本來早該出事,然而社會秩序自有其慣性,東部那邊忍耐多年,直到代表著皇權跟秩序的厲帝駕崩,毫無根基的新主登上皇位,才終於忍無可忍地爆發出來。

溫晏然想,東部之患,不止在眼前,更在將來。

被派去平叛的陶駕是宿將,身邊的任飛鴻、陳明還有陶荊的水平都不差,高級將領裏頭,隻有一個自己還未見過的師諸和是跟著湊數的人物,不過陶駕已經假節,不至於轄製不了下屬,隻要別遇見王遊一類的猛人,便能徐徐收服失地,大約到後期攻打敵軍大本營的時候,纔會遇見比較棘手的情況。

平定當前的戰亂容易,不過即使誅滅平泰真人之流,依照東部那種鄔堡林立的狀態看,遲早也會有新的叛亂重新出現,如此一來,在很長一段時間內,中樞的兵馬都得被絆在那邊。

戰事拖得時間太長,又會導致經濟的崩潰。

倘若已經將天下權柄集於自己一身,以昏君為最終目標的溫晏然,自然不用太在意那些戰事會困住軍隊幾年,又會消耗掉多少錢糧,但此時此刻北邊以溫鴻為代表的隱患還未解除,需要防著他們作亂,邊地烏流部也蠢蠢欲動,冇有閒暇跟東地無休止地糾纏下去,為保萬一,她乾脆手段強硬地令人將那些鄔堡給直接推平。

對於這種破壞社會原本秩序的平叛方式,溫晏然也冇有任何心理壓力——反正作為一個昏君,能維持幾年十幾年的穩定也就夠了,她能像厲帝毫不愧疚地把爛攤子甩給繼任者一樣,把手頭上的問題繼續擊鼓傳花。

杜道思猶豫片刻,還是道:“陶車騎縱然將當地鄔堡拆除,但等大軍一退,恐怕儘複舊觀。”

鄔堡能拆除,當然也能重建,除非一直把軍隊放在那邊作為震懾,否則早晚得重新出現,皇帝可以派人去監察,但當地人也可以藉口有流匪攻擊,組織民兵自衛,縱然是官府,也不能不讓人反抗,既然要反抗,那建立些基本的軍事設施也是合情合理之事。

天高皇帝遠並非是一句虛言,對於這些人來說,中樞的許多命令隻有在被強勢者執行時才具有其權威性,對於朝廷,他們無利可圖,也就敷衍了事。

若換了世家,皇帝還能以不讓那些人做官作為威脅與轄製,然而東部那邊豪強的名聲本來就不算太好,厲帝一朝還鬨出過馬氏之亂那樣的事情,在正常情況下完全不符合朝廷出仕的標準,對他們來說,值得在意的隻有人口、田地以及錢財,如果朝廷要將這些收走,他們當真能夠拚命反抗。

倘若朝廷從物理意義上將這些人通通消滅的話,又會導致經濟崩潰,秩序散亂。

這也是為什麽典無惡身邊的幕僚認為,朝廷那邊不會采用太強硬手段的原因。

溫晏然頷首,算是讚同了杜道思的意見:“東地各郡縣主官護城無力,應該另擇賢才以撫民,卻不知賢才安在?”

杜道思聞言,目光忽然一動。

溫晏然緩緩道:“朕有意設立官學,並在當地開科考以授官。”

她並不打算立刻組織一個覆蓋麵為全國的大型考試,隻是打算在東部已收服的區域中,開展一個臨時性的考覈,替那些失去管理者的城池選擇主官。

溫晏然:“也跟流波渠那邊的役者說一聲,他們若是參加考試,並得到授官,就免掉本人及一位親屬的勞役。”

杜道思本來也想提一句,南邊大族的態度算是比較溫順的了,結果被皇帝拉來修河渠,東部惹了那麽大的亂子,反倒能有出仕的機會,兩廂對比,難免令人心中憤憤,不過眼看天子不用她說,就想到了這一層,便隻是躬身而已。

——其實溫晏然的勤政指數固然已經不低,但一人之力到底有限,怎麽也不可能真的麵麵俱到,杜道思並不清楚,皇帝這麽安排,主要是想往東邊多派點人,若是杜道思提醒她不這麽乾可能會讓南地士族心中不平,那溫晏然還真得重新考慮考慮。

在教育資源被壟斷的情況下,就算公平考覈授官,能夠從中分一杯羹的也多是出身世家或者豪強之輩,但哪怕中樞這邊隻是稍稍流露出了一些分蛋糕的意圖,就足夠豪強再度心思不定。

溫晏然:“這次選出的官吏以三年為一任期,再挑幾個禦史過去,監察地方,一年一次考評,並把鄔堡拆除情況計在考覈當中,若是主官無能無德,就免掉那人的官職。”

授官之權在她手中,溫晏然打算用官職當做誘餌,讓當地豪強自己人去收拾自己人,並把南邊之前歸附的那群人給丟過去,彼此競爭一番。

雖然如今已是大週末期,但通過朝廷認證的官吏的含金量還是有的,在許多人心裏,同時存在著“鄙夷中樞”跟“渴求中樞承認”兩種彼此矛盾的情緒。

杜道思聽明白了皇帝的話後,一時間默默無言。

——在她看來,當今天子在選賢舉能上頭,很有些不拘一格的風度。

雖然杜道思是世家出身,自身立場擺在這裏,但也不會就此認為,皇帝用考試成績來授官的行為是親小人遠賢臣,反倒覺得自己隱約觸碰到了某些問題的答案。

有了初步意向之後,也不能立刻下旨,反而要先擬出一個合適的章程來,溫晏然又讓人召宋文述進宮,看能不能讓對方推薦幾個適合放在東邊官學那邊教導學生的人才。

宋文述的官職是禦史大夫,但在這個朝代,許多重臣的工作內容都有很強的共同性,既然天子問策,他也認真思考了一番,然後給出答案:

“陛下所言,乃是定國□□之策,隻是設官學於各地,難免私相授受之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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